秋夜白在那青年的眼中看到了一種解脫, 可是不追問下去，總是心有不甘：“你殺了那麽多人，總有原因？”

青年揚起頭看著天空, 下弦月的上方, 一左一右掛著兩顆星星，仿佛笑臉一般。“我既然做下了這樣的事, 就該受懲罰。夜白大人還是送其他魂魄回地府吧。我就待在這兒，絕不後悔。”

秋夜白站起身來, 背脊火辣辣地疼：“鬼魂在這西北荒中, 雖然不會灰飛煙滅, 卻也再沒有轉世的機會。慢慢地，你會忘記曾經的一切，真的就只剩下一縷幽魂而已。”

“會忘記麽？”青年停了下來, 他心甘情願受苦，也可以不投胎轉世。可是，忘記過往，成為行屍走肉, 也未免太殘忍了。

秋夜白雙手負在身後，緩緩走到那青年身邊：“在地府，塵世間犯了錯的鬼受夠了懲罰之後就能投胎轉世。入了畜生道, 歷經幾世輪回，便可投胎成人。也許你牽掛的，還能再有一面之緣。”

青年身子一僵，秋夜白知道他心動了。

“能不能告訴我, 你為什麽要殺那麽多人？”

青年猶豫了一下，終於緩緩說了出來：“那些人都是畜生！他們比畜生還不如！”秋夜白看得出那青年眼中透出的兇狠。那青年又說：“我和我妻子原本和那些人一起生活在那鎮子裏，後來我妻子生了怪病，鎮子上的大夫說，隔壁鎮子有個大夫專門治這種病，讓我快些去找，他看護我妻子。”

秋夜白聽到這兒，大概想到了結局。

“我信以為真，找了那大夫來，可我妻子卻不見了。”青年雙目無神，苦笑著，“他們，原本和我們生活在同一個鎮子裏的鄉親們，竟然合力將我那可憐的妻子沈入了海底。”他哭了，蹲到地上，雙手捂住臉。

“所以，你就殺了那鎮子上的所有人，包括嬰孩兒？”

青年點了點頭：“我妻子，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。他們殺了她，我就要讓他們都給她陪葬！我在鎮子裏唯一的一口井中下了毒，晚上，那些人都睡熟了，我點了一把火，那鎮子燒成了火海。”

“你也死在火海中？”秋夜白蹲下身，右手握在青年的肩膀上，那是閻君在同鬼魂的過去對話，“你那妻子患的是麻風病，鎮子中的人是怕被傳染才那樣做。雖然最終的結局同樣都是沒有一個人能夠活下去。”

青年擡起頭來，淚水布滿了蒼白的臉：“他們害怕，為什麽不說呢？我可以帶著我妻子走，不會連累任何一個人。”

“他們希望你能活下去。”秋夜白在心底默念往生咒，“永遠睡在海底，其實也是你妻子心中的願望。她知道，如果你在，一定不會眼睜睜看著她死去。她希望你和鎮子裏的人都能活，就只能騙你走。卻沒有想到，你在她死後竟然讓鎮子裏的人都去陪葬。”

“你沒有騙我？”

秋夜白緩緩搖了搖頭：“本君為何要騙你一個鬼魂？”

青年心中悔意漸生，秋夜白闔上雙眼，臉色越發的白，終於，那青年消失在西北荒。

秋夜白仿佛用盡了全部力氣，盤膝坐到地上，闔上雙眼。他身後，還有好多鬼魂在等待。漸漸地，明黃色的光將秋夜白籠罩起來。那光圈的範圍越來越大，將那群鬼魂也都罩住，最後，竟幾乎將整個西北荒都籠罩起來。

窮奇環抱雙臂，看著窗子外面的黑夜竟亮了起來，不由得心中對秋夜白升起欽佩之情。看來，從明日起，這西北荒再也找不到能陪他喝酒的神了。

光圈中的鬼魂，一個接著一個，都被秋夜白送走了。他的嘴角漸成微笑，額頭上專屬於天界太子的印記漸漸出現。所謂功德圓滿，大概也就是如此吧。

窮奇看著窗子外面，那抹金黃色的光托著秋夜白升上蒼穹，心中竟漸漸有些不舍。這個後生晚輩，比自己不知小了多少萬歲，也許是因為都是天帝之子的緣故，越發覺著同病相憐。其實每一個鎮守一方的天神心裏都很孤獨，他和輕衣之間再也沒有緣分相連，希望這個秋夜白最終能和柳小妖修成正果吧。

秋夜白醒來的時候，背脊仍有些疼。周遭不再是一望無際的荒涼地，這屋子布置得簡約又舒服。他扶著床坐了起來，屋子外面，腳步聲越來越近。蔥白修長的一只手打開紗簾，秋夜白最先見到的是一襲藍色紗衣，那姑娘進門後俏皮笑著：“夜白大人終於醒了。”

秋夜白第一次見到長著龍角的瓏玹，伸出舌尖舔了舔幹澀的口唇，不知道該說些什麽。

瓏玹將手中托盤放在桌上，拿起盤子上的茶杯，坐到床前的圓凳上，將茶杯遞給秋夜白：“我猜你醒來會渴。”

秋夜白勉強笑了笑，接過茶杯，喝了口茶。

瓏玹又道：“恭喜夜白大人，這樣早便能脫離苦海。”

秋夜白這才又看著屋子裏的布置，問道：“這兒是什麽地方？”

“九重天上的太子寢殿啊！”瓏玹捋了捋搭在自己胸前的長發，“也就只有在天宮和龍宮，我才會現出真身。夜白大人又怎麽肯屈尊去我們龍宮呢。”

秋夜白的眉心微微蹙起：“我明明還要在那西北荒再待上幾十年。”

“早日回來不好麽？”瓏玹接過秋夜白手裏的空杯，又幫他倒滿，“你渡了西北荒中的所有魂魄，功德無量，是天上眾位神仙幾次奏請，天帝伯伯才將你從西北荒中接了回來。”

秋夜白笑著哼了一聲，居然還要眾神奏請，才能將自己放出來。他掀開被子就要下床：“這天宮太過豪華，不是本君應該待的地方。本君還是回地府去吧。”

瓏玹想要伸手去攔，可畢竟身處天宮，諸多顧忌。

屋子外面，一把雄渾的聲音傳了進來：“夜白，你是對父君心有怨懟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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